清华之风

作�� 余音 日期 2000-05-17

　　“醒树风”刮过，天气骤暖。今年四月末正值清华大学八十九�� 年校庆，《永远的清华园——清华子弟眼中的父辈》一书趁着这股�� 风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可谓既得其时，也得其势��

　　此书由旅法画家熊秉明、作家宗璞主编，物理学家杨振宁等著， 收录的是老清华已作古��35位先生之后人对父辈，对清华的忆念文章�� 大多数为首次发表。去年，身居美国，九八高龄的顾毓老先生应�� 璞之邀，特题书签并盖了好几方印章寄与宗璞，以供出版用。宗璞先 生“感谢之余，还要讨一些两位老人的才气和福气”（序二）。这 “两位老人”，既指跻身于老清华开创与建设者之列的顾老前辈，�� 指彼时尚属学界新秀，如今早已著作等身的一代名儒张岱年先生。张 先生是宗璞的堂姑丈，也是与冯友兰先生共事多年的同仁。大病初�� 的张岱年先生特意以传主同代人的身份撰写了一篇言短而意深的序言�� 称“像这样由一个群体的后人写出文章，汇集成书，我还没有看见过”�� （序一��

　　全书每篇文章前均有传主生平，文后附有作者简介。擎在手里便 有氤氲的书香沁人心肺。仅读本书的目录，就会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 王国维在清华园（王登明）、重返清华园日记（王元化），父亲陈寅 恪失明的过程（陈流求、陈美延）、那青草覆盖的地方（宗璞）、父 亲之风（熊秉明）、父亲罗家伦在清华（罗久芳）、关于我的父亲—�� 杨振声（杨起）、父亲与我（杨振宁）……��

　　几乎每篇文章都搭配了与内容相对应的照片，多是由作者亲自提 供的父辈清华时期珍照，其中不少还是同仁们的合影。这当然也是�� 世纪前半叶中国历史的生动影像记录。例如前插页所选的具有老清�� 代表性的几张合照��1910年第一届清华学堂庚款留学生存影��30年代 初梅贻琦任校长前的清华领导班子及教授合影；抗战前夕俞平伯、浦 江清等文化名流的雅聚；西南联大时期清华领导成员在昆明的会集； 以及那帧陈毅1950年视察清华大学时，在化学馆台阶上与叶企孙、张 子高、周培源等先生的著名合照等。还有一张物理系全体师生1936�� 于科学馆前的留影，是印于封面的��

　　这些已发黄的照片所透露出的，是一以贯之于清华各历史时期的 文化精神，这气息仍令今人心驰神往。虽然还是一份时下流行的怀�� 情结，却熏染着清远的荷香、严谨的书香，以及未被岁月之涛冲淡的 烽火留痕��

　　也有不少图片是颇富人情味的家庭小照，轻松、雅致、温馨。背 景多为花木扶疏的旧式庭院，或是陈设着西洋乐器的现代家居。这�� 者在老清华是并不矛盾的，甚至有机地融为一体。许多照片都生动�� 体现出特定历史时期知识分子家庭的特点��

　　是清华园为他们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美好、平静、潜心治 学的生活在前路等待。这段教育界的黄金时期不仅留在一代学人的�� 忆里，也在孩子的心中长久不灭。以至于几十年后，他们还不约而同 地对抗战前那段难忘岁月津津乐道。清华园张开她茂密的浓荫，护�� 着乱世一隅的宁静书斋、设备精良的实验室、铺着厚玻璃地板的图书 馆；护卫着生活在南陀��西陀��北院的大人和孩子们，直至七七事�� 的炮火打破了这片安宁。从此山河破碎，舆图换稿，在艰难、动荡的 战争岁月中，这一群在大后方继续坚持办学的知识界精英，和他们曾 不用亲自下厨房的太太，在优裕生活中长大的子女，相互支撑，以实 际行动体现出“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坚强精神，在边疆简�� 的生活条件下砥砺心志，直至抗战的最后胜利。这一段生活经历与�� 路历程，在全书中得到了更多的体现��

　　因为作者与传主的特殊关系，许多文章还将清华园里的家教作�� 一段重要的内容来阐述��

　　对子女道德情操、治学作风和自主意识的着力培养，是老清华家 教的首要内容。杨振宁写道：“我九、十岁的时候，父亲已经知道�� 学数学的能力很强。到了十一岁入初中的时候，我在这方面的能力�� 充分显示出来。回想起来，他当时如果教我解析几何或微积分，我一 定学得很快，会使他十分高兴。可是他没有这样做：我初中一与初�� 二年级的暑假，父亲请雷海宗教授介绍一位历史系的学生教我《孟子》�� …所以在中学的年代我可以背诵《孟子》全文。”（《父亲与我》）

　　熊秉明也回忆了父亲熊庆来的人文关怀：“在乡村私塾里吸收的 传统精神和在西方接受的启蒙思想、人文主义都融为他人格中活泼�� 生命的成分……他曾讲到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结尾的歌：‘云�� 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说，‘风’字原作‘德’， 一字之易，旨趣效果大为不同。‘德’字含义太落实；‘风’字的意 味广阔悠远。‘德’字局限于善，只评及德行；‘风’则把善与真�� 美都纳入其中了……”（《父亲之风》）

　　杨振宁很年轻时便取得了辉煌成就，他是清华子弟的骄傲。但是， 1964年，在是否加入美籍问题上，他与父亲杨武之产生了微妙的心灵 上的矛盾。“决定申请加入美国籍并不容易。我猜想，从大多数国�� 来的许多移民也有同类问题。但对一个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成长的人， 作这样的决定尤其不容易……我父亲��1973年故去之前一直在北京�� 上海做数学教授，他曾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他游历甚广。但 我知道，直到临终前，对于我的放弃故国，他在心底里的一角始终没 有宽恕过我。”（《父亲和我》）差不��20年后，杨振宁这样写道�� 然而，弟弟杨振复却记录了父亲当时的心声：“慢慢来吧！我完全看 不到大哥（指杨振宁）在心灵上有否定他的中国背景和中国文化的东 西。我也完全看不到大哥和二哥（指杨振平）有全盘白种人化的思想。�� 《父亲的回忆》）

　　在父亲严厉而又宽厚的爱里，有着更深长的内容��

　　熊秉明选择了文艺哲学作为自己终身托付（而不仅仅是爱好）�� 与物理学家获得的热烈掌声相比，这条路无疑是寂寞而荆棘遍地的�� 背道而驰的熊秉明，有着孤独探索的目光。这目光使我想到弗罗斯特 的诗：“我选择了少人行走的一条，这就造成了一切的差异。”然而， 对知识分子，对几千年的文化与历史，有着哲学背景和形象思维的他 却看得深刻与生动。他看出了矛盾，也看出了高明。也是父亲无言�� 信任，化作熊秉明在异乡奋斗的最大精神动力��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虽然已进入老年，但仍保持着那严谨�� 勤奋精神的老清华子弟们亦殊途而同归。这自然亦得力于他们童年�� 期便耳濡目染的学人之风��

　　没有写在纸上的一个个故事，可真切地传达这种精神：《那青草 覆盖的地方》是宗璞在患白内障，视力极弱的情况下口述而成的；�� 乃穆为编辑《潘光旦全集》终日伏案，却仍在炎夏中寄来了万言长稿 和她所知的全部清华子弟的地址……重然诺，求淡泊，严谨勤奋求实， 这是职业、经历各异的作者群共同的特点。看到为史实的准确、为�� 字的精炼而查找资料、不遗余力的他们，你很难相信，他们大多已�� 年过七十的老人了��

　　宗璞先生对老清华家训作了这样的注解：“在我的印象中，清华 大学的校训‘自强不息’，对于我们这些子弟也是起作用的。这里没 有懒散，没有低俗，它教我们要像昼夜一样永远向前不停息。这种精 神似乎比一般的实干精神更丰富、更深刻。”（序二）这似乎也可�� 看作是对老清华精神的一种阐释。水木清华九十年历史所蕴藉的精�� 内涵，是一言难尽的。但是，至少这本结集已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这一 群体从自己的特殊角度所看到的内容，所获得的启迪��

　　清华之风，山高水长��